高密雖然身形強壯,卻也經不住四個壯漢分別架住兩支胳膊、兩條大腿。任憑他怎么咒罵,這幾個人都是一聲不吭地向前快速行進。剛剛走出工地,雖然雨下得正急,但還是隱隱約約聽得一聲摧枯拉朽的聲音,同時夾雜著木頭折斷和人的叫喊聲從開掘點傳來。
高密大聲怒吼:“停下!給我停下!”架著高密的四個人,知道剛才那聲巨響意味著什么,他們被雨水打濕的面龐多了兩行溫熱液體流下,和雨水混成一團,滴落在泗水河岸。黑夜、大雨,他們可以不用控制眼睛里流出的淚水,因為沒有人會看到他們在哭泣,即使看到了,也分不清臉上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只是四人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嗓子里有些抽咽,胸中的悲痛無法抑制,把胸膛推得一起一伏,但他們還是架著高密向前奔跑。雖然雨聲不小,但高密還是聽出來大伙在抽咽,于是他不再咒罵這四個人,扭頭向開掘點望去,只見工地上沿河岸設立的雨棚里的火把,從滲水點向左右兩邊一個接著一個熄滅,泗水決口了!而且決口處在迅速向兩邊擴大!這是高密計劃中要發生的事情,只是時間大大提前了。
工地上包括涂山尾在內尚未來得及撤離的來自涂山氏的總共兩百多人,被洪水瞬間卷走,沒有留下任何蹤跡。決口處形成了駭人的激流和巨浪,激流不斷地沖擊決口兩邊河岸,形成更大決口和更強激流,使得河岸不斷垮塌消失在激流中。很快決口擴大到了上百米寬,而且還在繼續擴大。之前挖掘的引流渠早就被大水淹得不見蹤影,看這情形,即使不挖引流渠,大水沖進盆地也不是難事。
不過半個時辰,工地上所有火把都熄滅了。那意味著,決口至少擴大到了五六百米,那是一副怎樣可怕場景,只是黑夜和大雨掩蓋了一切,洶涌的洪水裹挾著泥沙、碎木瘋狂地向盆地灌進去。帶走了沿途一切有生命、沒生命的東西。
東方天空發白時候,大雨變成了蒙蒙細雨,高密和伯益等人聚集在上游一處高地上,天空中云層依然很厚很低,太陽似乎非常不情愿將任何一絲光亮投向大地,讓人覺得壓抑、沉悶。遠遠向開掘點望去,云層下,決口似乎擴大到了將近一千米,洪水咆哮著地朝東邊盆地涌去,形成白色巨浪,白花花一片覆滿了所經之地。
黎和后來派去向空桑傳遞消息的人都沒有回來。黎在返回途中,為了抄近路回到工地,在盆地中行進時,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洪水迎頭吞噬。后面派去的人還沒到達空桑便被洪水追上,消失在一片汪洋里。無論如何,空桑已經得到了消息,只是黎的消息到達時,城里居民還有四分之一尚未撤離,很多物資,像庫房里眾多貴重玉器尚未搬離。當然,厘復也是故意讓大家先撤離私人物資,而把為天帝制作的貴重玉器放在最后搬離,如果損失了,那就是高密的罪過。
沒走的人要么是眷戀土地,抱著僥幸心理,不到最后一刻就不撤離;要么是老弱病殘,行動遲緩;要么就是厘復安排殿后的官員和軍隊。還有少數老年人不愿離開,要和空桑共存亡。直到黎到來后,官員和軍隊才挨家挨戶敲開房門,手忙腳亂地撤離。
天大亮時,洪水就逼近了空桑城腳,人們只來得及帶上隨身衣物和必要食物撤出城去,大量物資都損失了。到了晚上,洪水終于灌進空桑城,城里城外同是一片汪洋了。厘復正在百里開外的臨時聚集點收攏防風氏百姓,找來找去,卻怎么也找不到族長。而族長此時正跪在空桑城防風氏祖祠里,任憑大水沒過他的頭頂……
泗水下游水位下降不多,因為黃河水正從汳水源源不斷地倒灌過來,但是泗水上游水位奇跡般地下降了,決口后第二天,在開掘點上游一些地方,河面縮小了一半,流速也下降了不少,已經可以渡船了。如果水位繼續下降,某些地方甚至可以徒涉。有水性好的人駕著船到了對岸和被圍百姓取得了聯系,值得慶幸的是,被圍百姓除了糧食緊缺、餓著肚子外,基本沒有什么傷亡。只要趕在泗水灌滿盆地之前把百姓搶渡出來,就算大功告成。只是這次救援代價不小,特別對于高密來說,他不知道自己會被怎樣處置。
又過了一天,被圍百姓已被搶出大半,高密覺得剩下的百姓應該也能很快救出,便把救援收尾工作交給了伯益,并讓伯益運送糧食和麻布給防風氏以渡過難關。
這次水淹空桑,沒有經過天帝批準和防風氏同意,觸犯了天帝利益,也淹死了不少不愿撤離的防風氏遺民,怕是有大禍臨頭,所以高密不敢多做停留,甚至也不愿回共工府,加上涂山氏殉難了包括玉珠城守涂山尾在內的兩百多人,他便辭別了伯益、姒啟等人,以奔喪為名,帶著剩下的涂山氏人返回涂山避禍去了。
高密到玉珠城時,涂山嬌得到使者消息,便挺著高高隆起的肚子,加入迎接的人群,提前到北門外等候。
一路上,高密心里惶惶不安,雖說救得一萬多百姓,但天帝和防風氏得罪不起,即使跑到涂山,怕也不是長久之計。在北門外,高密看見涂山嬌已經臨近分娩,臉上才露出了笑容,但內心的不快很快就被涂山嬌感覺到了。回到家中,兩人坐在案前,涂山嬌面帶微笑,倒上一杯水,一邊輕輕遞給高密,一邊溫柔地問道:“我的良人,可是遇到了難事?可以給阿嬌說說么?”
高密接過彩漆杯,向涂山嬌笑了一下,“阿嬌,你真好!”
涂山嬌撅了撅嘴:“我還不夠好,良人遇到難事,我卻幫不上忙。”